逐渐冷下来的天气凝成薄雾，索菲娅唇色发白，手指紧握攥着白袍，松开后站起来，险些摔倒。眼角余光能看到教堂边缘垂落的光带，一层层叠起形成塔型的空中城市，从顶端的圣堂向下看去，一切皆是蝼蚁。

  高悬于天空的圣地，完美的空中造物，永不沉落，永不熄灭。这里，是教廷圣地，天空之城。

  而现在，从上方俯视的人是她。

  索菲娅镇定了下来，她露出一个完美的贵族式笑容，“愿父神的光辉永恒不朽。”

  在圣水中沐浴过的身体轻盈、干净、精致、完美，连毛孔中渗出的都是光元素的痕迹，推开门时，刺目纯净的白光充盈在教堂中，这是一片光的海洋。即使提前准备过，门内煌煌光辉却依然让她有些睁不开眼。

  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，也是最接近神的人，即使只是一眼，也很难抵挡。

  不可直视神。

  大门在索菲娅身后关闭，白光中低着头的索菲娅慢慢看到了周围合拢的羽翼，高大的天使雕塑向上伸出手，接捧着穹顶落下的光点，脚下如金水般的地面随着走动漾起波纹，宁静和波动在这里复杂地同时存在。

  索菲娅没敢继续向前走，她深深低下头，跪了下去，“圣座，索菲娅·冯·克莱，从大陆巡游返回，请您给予虔诚的信徒指引。”

  没有人回答，但从进门后就被死死压在身体里的感知正在疯狂示警，只有白银下位的索菲娅知道有“人”在注视着她，排斥着她。她跪得更低了。

  “米迦勒城主教克莱，索菲娅圣女……”一个空灵缥缈的声音响起，动人悦耳，回荡在教堂中，还带着圣歌般的特殊音调。

  明明是温和地念着她的名字，索菲娅背后却忍不住冒出冷汗。

  “你不是最优秀的圣女。”声音宣判着。

  索菲娅脸色惨白，“教皇陛下！”

  她被发现了！但希尔雅已经死了，她才是圣女！早已铸成定局了不是吗？她已经躲了半年，巡游各国，避免了立刻觐见教皇被斥责的可能，但……隐瞒终究还是被发现了。

  声音毫无感情地继续着，“神明以下，人人平等。妄图欺骗神明，便是你的罪恶。”

  是的，索菲娅知道这个。她父亲曾告诉过她，最好的圣女候选才会成为真正的圣女，但希尔雅只是个贱民孤儿！只是因为希尔雅的天赋太好，才成为了圣女第一候选，她明明也有机会！

  索菲娅鼓起勇气抬头，“可我同样——”

  金水般的地面泛起一圈圈涟漪，将少女吞了下去。白光海洋中，只有尽头无面神像怜悯地看向原本跪着少女的地方，教堂中，空无一人。

  过了一会，红衣主教缓缓从教堂走下，裁判所已发布的通缉令等级再次调高。一层层发布的命令，让整座圣洁美好的三角体天空城像堡垒般运转起来，悬在空中的城市投下阴影，生活在阴影里的黑袍骑士们从圣地散向大陆各处，神之手将贯彻教皇的意志。

  “喔，陛下因前圣女候选堕落震怒，一位大主教、一位教区主教，南部行省隐瞒这件事的克莱家族都要倒霉了。这几年第一个s级通缉，死亡也要看到尸骨……她最好祈祷自己真的死在神弃之地。乌列尔，你刚刚是不是笑了？神啊，我们小队暂时借调给骑士团配合训练，南部行省倒霉，我们这些来自南部行省的人重归岗位遥遥无期，这有什么好笑的！”

  在人们眼中无情的执行机器，裁判所执行官们在休息时还是有些属于人的情感的，也许，这少得可怜，只会让他们全心全意对待和配合的队友们见到，但它的确存在。

  一板一眼戴好头盔，青年“乌列尔”无视掉同伴的抱怨，从空气中唤出宝石般的小鸟，声音平稳冷淡，“准备出发。”

  头盔下，他的目光飘向遥远的南方，无声地动了动嘴唇。

  第一个。

  引发事件的导火索克莱家族，是他献上的第一个祭品。

  一侧圣殿骑士团训练声飘来，混着神学院里轻盈歌声和读书声。他坐在马上，身影被天空的城市阴影完全覆盖，注视着精致恢弘的建筑、围绕着天空城匍匐的信徒的眼睛，微微带着血丝。

  在教廷疑似对背叛者的大力清洗和通缉下，涌出天空城的异端裁判所队伍，为大陆蒙上了一层阴影。来自只对教皇效忠铁骑的威胁，让雷曼王都正在进行的修道院教学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。

  ——谁也不想招惹到异端裁判所的审判。

  和靠近大陆中央的城市人人自危不同，南方闪电般结束动荡的莱克顿城，热闹得有些过分。

  一天多时间过去，坐落在平原上的莱克顿城周围农场，终于引来了不在领地范围内的人注意。虽然属于不同的领地城市，但有些离得更近的农场之间关系更好，会做一些交易，突然消失的交易队伍，让离得不远的农场紧张极了。

  稍一打听，他们才知道，莱克顿城领主居然已经换人了！矗立在空荡荡土地上的阻挡风墙，是莱克顿新领主请主教进行的隔绝出入神术，在莱克顿城正式易主后，才会允许和周围交流。

  培蒙主教从此莫名其妙背上了一口黑锅，但他对此也无可奈何。

  希尔雅的估算出了些问题，全城登记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，好在勉强算药剂师学徒的队伍为绝大多数人做了体检，登记在册确定了莱克顿城有多少可用之人——肯定有人隐瞒和躲藏，但不会很多，之后发现新莱克顿城甜头再来登记也没关系。

  晚了半天才正式允许平民出门，憋在家里的平民们没有立刻冲出来，只有小部分人小心翼翼走出家门，在生活的压力下前往市政厅，打算看看是不是真的能申请工作。

  街上的店铺紧紧关着，残留着藤蔓攀爬过的痕迹，一双双警惕的眼睛躲在后面，恐惧着可能会有的抢劫和收缴。习惯了加税时期萧条景象的杰克母亲没多看下去，而是抓紧女儿的手，继续向前。

  还没走到市政厅，她远远就听到了一阵吆喝声。

  “招人——招扫地工、招搬运工、招建筑工、招厨子和文员啦——”

  稍稍绕过不知道为什么塌了一部分的教堂，刚转过弯，杰克的母亲习惯性离领主府几米远，弯腰走过时，却被女儿猛地抓住手臂。

  “妈妈，你看这是什么！”女孩眼睛亮亮的，旁边明显也是跟着主妇出门的男孩抽了抽鼻子，“我闻到了肉香……”

  杰克母亲和曼德太太顺着孩子们指的方向看去，惊愕地发现，原本领主府高大的围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。

  同色的石砖堆起了一个顶着温暖红色屋顶的宽敞平房，看起来像是把领主府花园圈了进去，暴露在外的小路和堡垒本体，看起来有些黯淡。

  香气正是从红房顶小屋飘来的。

  小屋门前摆着一个黑青色的木头架子，上面挂着雪白的纸张，敞开的一木碗不知什么酱料，干硬但香喷喷的肉干，一块亮晶晶的红褐色小方块，和画着面包、菜篮子的纸板。

  屋内明亮极了，阳光从两个大窗户照进去，挂着蓝色火焰的小提灯放在里面桌子上，桌子后面摆着一层层木架，金灿灿的麦粒、酱红色的肉干、雪白的纸、甚至还有一排水晶般的药瓶！只有药剂师们才会拿出来的小瓶子，大喇喇地放在架子上，好像根本不怕人偷窃抢劫。

  面包纸板旁写了满满的字，曼德太太对食物的名字和数字记得最清楚，一行行看下来，忍不住揉了揉眼睛。

  “两个面包只要一铜币？燕麦和大麦这个价格，不会亏本吗！还有……呃，我不认识这个蔬菜，但神啊，这居然是糖！”

  曼德太太敬畏地看着小房子，甚至有些怀疑这上面的数字都是乱写的恶作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