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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章 生为种花家人(2 / 2)


黑雾渐渐收回黝黑的鬼大爷体内。

他怔怔的望着周围的凑上来的这些身影。

望着他们身上破烂的灰军装。

望着他们额头鲜亮的五角星。

望着他们花猫一样的脸颊。

望着他们紧实的绑腿。

他空洞的双眼里,渐渐有了神光……

“我的,我的兄弟们啊!”

他忽然嚎啕出声,声音破碎的令人心碎。

“真是营长!”

“营长怎么穿得跟个唱大戏的一样?”

“营长,我们的家伙事儿呢?没家伙事儿我们怎么打鬼子啊!”

“营长,我这是睡着了吗?怎么周围变化这么大?”

鬼大爷嚎啕的,伸手拥住身前的兄弟。

他额头上的“敕”字冲天而起,光芒大作,散发出明亮的暗金色光芒,照亮的这片黯淡的碎石坡。

就见他脸上像是锅底灰一般的黝黑妆容,渐渐褪去,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坚毅国字脸。

头顶上高颂的四方巾徐徐化作一顶灰色的军帽,军帽中间那颗红色的五角星,也如他的兄弟们一样鲜亮。

身上的右衽黑色长衫破碎,露出一件风纪扣扣到了喉结下的灰色军装。

腰间的白玉带,也化作一条紧扎的武装带……

唯有那把红紧飘荡的长刀,依然没有任何变化!

却那么的贴切。

“我的兄弟们,我找了你们一百年啊!”

他撕心裂肺的嚎啕着,却没有一滴眼泪。

原来,最难过的,不是有泪往心底流。

而是心里的眼泪,流不出开。

……

“伢子,你说小鬼子最后投降了?那俺们的同胞们,站起来了没有?”

“后生,你说都过去一百多年了?我们的子孙们,现在顿顿都能吃上煎饼卷大葱吗?”

“幺儿,我老家是临江县那边的,你去过没有?那边现在啷个样了喔?”

杨戈被一双双希冀的目光围绕着,无数的问题七嘴八舌的向他涌来。

他努力的给他们解释。

但无论他们怎么解释,都总会有新的问题冒出来。

这些在碎石底下睡了一百多年的大爷们,太爱太爱这片生他们养他们的土地了。

他们太渴望太渴望知道,这片他们曾为之奋战的土地上生活的后世子孙们,如今生活得怎么样了,能不能吃饱,能不能穿暖,能不能抬头挺胸的做人。

理想这种东西。

早在很多很多年前,就已经被现实给打败了。

人们更追逐金钱,讨论娱乐……

在杨戈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里,他最大的理想,也只是成为一名正式武士,过上无论走到哪儿,都能让人高看一眼的生活。

但这一刻。

他见识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伟大的理想。

一种抛头颅、洒热血也在所不惜,连死后都扔念念不忘的理想。

他感到词穷。

他感到渺小。

连他们眼神中的光,都令他感觉到灼烧。

就在他不知道该怎么说,又能说些什么的时候,他忽然灵机一动,奋力从大爷们中间挣脱出来,冲到山包的边缘,指着远处灯火阑珊的众安城,大声说道:“爷爷们,看,这就是咱们现在的城市!”

鬼大爷们一拥而上。

然后鸦雀无声。

“真好……”

有鬼大爷低低的说道。

听到这两个只,杨戈忽然鼻子一酸,泪崩如泉涌。

一只宽厚的大手,轻轻落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
他一回头,就见到背上背着红缨大刀的鬼大爷,站在自己的身侧。

“大爷……”

他低低的呼唤道。

鬼大爷不禁莞尔:“咋的,又要带我去找大妈?”

杨戈也“哈”的一下,笑出了声。

“大爷,这些大爷是……”

他轻声询问道。

鬼大爷眺望着远处的众安市,用呢喃一般的语气轻轻的说道:“当年,我们两个师的弟兄南边阻击小鬼子西进,打了三天四夜,混战中,我们和主力部队打散了,我率领弟兄们,边战边转移,被一个联队的小鬼子,围到了这座山上……后来,我死在了集中营,不知道怎么的,魂魄就进了地府,干了鬼差……这中间的事,我也记不住了,反正从模模糊糊有意识开始,我就在你身边。”

“似乎,似乎……”

他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,似是在努力回想:“有个人告诉过我,让我跟着你,你能带我来阳间。”

“有人告诉过您?谁什么人?还有,我怎么能带您来阳间呢?那我也没去过阴间啊!”

杨戈惊异的问道:“还有还有,地府到底出了什么事?怎么鬼物都往人间涌呢?”

鬼大爷沉思了片刻,徐徐摇头道:“记不起来了,我的敕封已经破碎了,什么都记不起来了……应该就和做鬼差,不能有阳间的记忆是一样的,我既已舍弃了鬼差之职,自然也不可能再让我知道地府的事。”

顿了顿,他又皱起了眉头:“不过,地府的确是出了大事……到底是出了什么事,我的确是记不起来。”

说到这儿,他忽然想到了什么,扭头朝着众多还在望着众安市发呆的鬼大爷们高声叫喊道:“书生!书生你他娘的死哪去了!赶紧滚过来!”

“哎,营长,来了来了。”

一个脸上带着老气的黑色圆框眼镜,身上的军装也比其他鬼大爷更整齐的青年鬼大爷,从鬼大爷们当中钻出来,几步走到营长鬼大爷面前,行了个军礼:“营长,您叫我。”

营长鬼大爷:“你们死了这么久,为什么还在这里,没有鬼差来引渡你们吗?”

书生鬼大爷愣了愣,不好意思的问道:“就你刚才那身儿打扮就是鬼差吗?好像是有鬼差来过,但我们瞅着他像汉奸,还以为他是来当说客的呢,就直接把给他干跑了……再然后,我就啥也不记得了。”

营长鬼大爷:……

杨戈:……

真、真、真猛士啊!

把鬼差都给干跑了,跟这儿睡了一百多年。

书生鬼大爷说完,目光瞥见杨戈,忽然惊异的说道:“咦,伢子你好硬的命啊,杀气冲宫、煞气盖顶,不是七杀入体、就是破军坐命啊,伢子你双亲姊妹都不在了吧?”

杨戈和营长鬼大爷听言,都愣了愣。

旋即,营长鬼大爷就开口道:“还没介绍,他叫赵儒明,家里三代……”

书生鬼大爷纠正道:“五代!”

营长鬼大爷:“好吧,五代都是算命的,从小就识文断字儿,从军后,就做了文书。”

杨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
他总觉得,这位书生鬼大爷,是在骂他。

但偏生,他爹妈和姐姐,还真都不在了……

不过很快,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:“咦,不对啊赵大爷,您会看相算命,那您能不信鬼神之说?”

书生鬼大爷自豪的挺起胸膛:“看相算命那是家传的饭碗,但我们种花家人,只信马列主义,不信什么牛鬼蛇神!”

杨戈无语的竖起一根大拇指:“没毛病!”